南极火葬场

【勇狗】Silence|死寂

Silence|死寂

※勇利中心 含勇狗要素
※时间线在比赛后,可以说是借原作设定的架空向了,请务必不要当真,还挺ooc的。
※发生在 Long Hard Road之前的故事,可当作单独一篇来看,前文戳头像。

***

浪潮在黑夜中鬼魅地涌动。拍打在冰冷的礁石上又散作泡沫,前赴后继、孜孜不倦地前去赴死,无一不粉身碎骨。更远的地方,甚至看不见灯塔,这片海上除了诡异的沉默与海浪的呼啸在盘旋着,只剩一片死寂。

至少对于勇利来说是这样的。赛后的第四十天,他依旧处于危重阶段,在梦境与现实、死亡与生存的边缘,他只能听见从窗外传来的阵阵海浪声。有些时候他会幻想自己是这汪洋中的一条快活的鱼,穿越湍急的洋流,跋涉过黑暗的大裂缝,在温暖的浅海死去。

他没想过自己能从鬼门关的边缘被硬生生地拽回来。对于他来说,醒来意味着要面临很多问题——面临白都有希子失望的面庞,辜负了万众希望,不败传说在此终结。这场比赛没有胜利者,他和那个卷发的年轻人是同时倒下的。在勇利尚且还意识清晰时,对手已经被抬上担架,医护人员大吼着他已经没有了瞳孔反射。现场霎时间一片混乱,更多的则是在瞠目结舌的死寂中默默退场,演播间里的解说员站了起来,看向原处的擂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支支吾吾地报道着现场的情况——一片狼藉。在Megalonia的舞台上从来还没有这种情况发生过。

不。勇利抗拒着,抗拒着所有人的抢救,抗拒着醒来,抗拒着活下去。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恍惚间,他只能看见白都的医务人员满脸愁容被刺眼的白色灯光埋没,昏沉的睡意仿若洪流决堤一般冲进了他的脑袋。

他平静地躺在床上。生命监测仪密切地观察着他的心率和各项指标,他微睁着双眼,紫色的眼眸涣散模糊,机械冰冷得像两颗玻璃珠。喉管里插着呼吸管,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手脚被固定在床上——但是那也没有什么意义,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不想挣扎、更无法挣扎——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一体机在夜光灯中闪着死气沉沉的寒光,比刀刃更加锐利,曾经让他摘得无数荣誉的机甲此时却成了他躺在这里的原因。

对于勇利来说,自己已经和那些化作泡沫的浪花无异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就算能活得下去也没办法去面对这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事实。医护人员和白都有希子都不曾提起他的对手的情况,Joe仍然生死未卜。勇利从来没有指望过自己能活,如果以死在擂台上作为这简短人生的收场,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不明白为什么白都有希子还有救他,让他落得这般地步,满身狼狈。

一睁眼便直到黎明。医护人员像往常一样做着相同的检查项目,身上插着的管子越来越少。他们面无表情,一个个都仿若机械般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就连一句废话也不会说。冰冷的死寂在空气中蔓延、盘旋,逐渐填满了这个苍白的空间。

但是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现在主宰生命的人毕竟不是他,勇利不由得抽动了一下嘴角。木已成舟,再做太多的挣扎到底也是无济于事。他没料到白都有希子终出现在了这苍白的房间里的另一头,抱着手,冷静地看着他。

她当然有资格剥夺我的生命了。勇利偏了一下头,示意他知道有希子在这里,平稳地呼吸着。高跟鞋敲击着地板发出清脆几近刺耳的响声,勇利不由得皱紧眉头。她站在他的病床前,眼神几近冰冷得像是在看着一尊棺木,庄严肃穆。但是残废的勇利在她的眼里和死人一样,没有任何用处。并不是说她是个无情的人,但是为了整个白都企业,有希子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去管辖勇利,这是对整个大局最理智的选择。眼下最好的选择就是找到一个和他一样有着同样优越体质的拳击手,不断完善一体机。

在这条路上,不容许她抱有任何私人感情,她甚至能与血亲背道而驰,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面对勇利,她又能做什么呢。无益于她的感情、无益于她的付出,又何必劳烦心神。而勇利深谙这一点,有希子的出现,恐怕是送行。

“医生说你有可能一辈子都这样了。躺在床上,缓慢地被一体机折磨致死。”有希子说。她今天穿得很漂亮,就像往常一样,洁白的长裙,金色的项链,冷冽的香水。短暂的回忆像电影插播一样闯进了他的视野,有希子那时比现在稚嫩太多,站在祖父的病床前,她还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

勇利没有答话。他看着窗外,灰色的海水原封不动地在流动,他看着,仿佛陷入这海中一般。溺死、回归这广阔漆黑的怀抱,在深渊中不停地沉沦。起初勇利还试图挣扎过,可是每一个举动只会让他越陷越深、不停地下沉,越发无力。

“你还不如让他们把一体机拆掉,也许我还能活得更久一点。”

“那只会让你会彻底的瘫痪,说不定会变成植物人。”

“那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我和科研团队正在想方法让你站起来,勇利。你不会有事的。”

“没必要了,老板。我不能再亏欠你任何东西了——如你所见,一体机很完美,但我是个失败品。”

“……当务之急,还是让你站起来。活着总会有希望。”白都有希子打算结束这场走到末路的对话,勇利虽然还是如此的沉着冷静,但是他此刻也是一只受伤的野兽。痛苦和愤怒使他变得不再理智,作为王者的傲慢和自信随着生命流逝而空。他现在是一具空壳,唯一让他苏生的方法就是让他站起来。她转身推开病房的玻璃门,门外坐着监视他的医生。

“做不到的,有希子。”勇利说,终于,他的声音有了点活人的波动:“就算站起来,我也没办法再回到擂台上了。”

“勇利,你要清楚一点。”有希子冰冷冷地说道:“你欠我的,你必须还,这由不得你。”

门轴转动的响声。隐藏于黑暗中的死寂仿佛藤蔓,疯狂滋长着,又迅速地充斥了整个房间;又仿若门外的海水,冲破堤坝迅速地将生与希望淹没。时间时而如流沙又时而每一秒长得像一个世纪;它四面八方地朝勇利涌来、压下来、将他死死地禁锢在躯壳中,灵魂无法解脱。

他用尽力气扯掉了输液管,拔掉了贴在胸口上的冰冷铁片,像是愤怒一般,检测仪立马发出凄厉的尖叫,太久没有听见过分贝如此之高的噪声让勇利一阵头晕目眩,门外的看护医生立马冲进病房,真是有趣,勇利看着他们慌乱的样子,终于他们机械的脸上又有了点人的生气,慌乱而恐惧。死寂仍在蔓延。它一点一点吞噬着勇利的每一寸血肉、灵魂和他的意志,在重症监护病房度过第六十七天之后,他们丢给了勇利一把轮椅,让他回家。

白都有希子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勇利知道这一切如何运作。关于他们冰冷的行事手段,还有再无法兑现的承诺。他甚至可以将此当作赎罪的唯一方法,如果让他那么轻易地死去,未免太过仁慈,太过善良。他被送回了那间靠海的大房子里,在那之中,也是一片仿若冬日旷野般毫无生气、无边无际的死白。那寂静仿若落雪般,却异常滚烫。

黑暗笼罩的荒原中,寒凉的海风奋力地从狭小的门缝挤入这个冰冷的巢穴,时间随空气开始缓慢地流动。银色的灯光摇曳着,摇曳着,仿佛天旋地转般,玻璃杯重重地砸在地上摔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勇利现在甚至没法拿起一个杯子,他看向白色的瓷砖上星星点点的透明碎片,又沉默着把手放回了原位。他没办法怨恨任何人,也没办法将这份无力转化为狂怒,这一切也没有意义再继续下去。风吹动了落在他肩上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修剪了。寂寥中,唯有太久未有人打理的草坪中传来一阵虫鸣。勇利这才意识到这已是夏日的季节,太阳烧灼干净了一切活着的事物。

那是嘶声力竭地长鸣。仿佛在用灵魂与生命当做燃料一般,挣扎、逃跑、呐喊。勇利安静地坐在窗边,似乎已融入这片寂静当中,这莫名却又成了解脱。这是觉得这短暂的一瞬,能与万物连为一体,再无需因世事无常和杂乱无章而失意而喜悦而痛苦,他坐在那里,仿若一尊神龛,一座雕像,建筑的一部分。他是土里爬行的虫,是宇宙中的彗星,是海中的游鱼,是组成水滴的一个微小的分子,但这偌大世界此刻却如一个巨大的摇篮将他紧紧地包裹住。

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几乎没有人接到过任何关于勇利的消息。实际上,当事人每天都在关注新闻,他很高兴能看到自己最终还是淡出了大众的视野,曾经高高在上的冠军,最终也顺着时代的洪流彻底被历史埋没。时间之快,更新换代的速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不返,人们依稀还能记得那个仅仅总是游刃有余的天才拳手的名字,和他最终在拳台上倒下、生死未卜的事实。

白都有希子曾多次登门拜访,却总是无人应门。勇利坐在白色房间的中心,惨白的阳光在地上投射出蜿蜒曲折的痕迹,门铃响着,他却不应门。最终收到的留言只有一条她很抱歉,勇利觉得十分愧疚,道歉的人从一开始就应是他。这其中牵扯了太多的利益,这场比赛的失利让白都损失了大笔科研资金,面对来自各业各界的巨大压力和舆论,白都有希子不得不着手这些麻烦的问题,甚至包括内部矛盾。勇利的失败让所有人开始对一体机产生了怀疑和深刻的思考,这位女社长却依旧在第一线奋斗,勇利只是觉得自己亏欠了白都太多,恐怕这条命拿去偿都不够。而白都有希子居然因为未能研发出解决一体机带给人体负担的项目在门前道歉,他实在是无法面对这样的折磨。

而这世上,似乎也失去了一位可以理解勇利心中所有热血、所有疾苦的人。距离比赛过去130天,新闻没有报道任何关于那个人——那个一开始说着野狗不需要名字,却最终以“Joe”的身份站上擂台的青年的消息。像是人间蒸发般,彻底消失了。时常在某个下雨的夜晚,空气中飘荡着淡淡泥土气味,勇利还能记得他与Joe相遇的夜晚。光是想着那双眼睛,他都能感到热血沸腾,仿佛时间回溯到那个夜晚一般。最后的代价不是摔倒,便也是在轮椅上醒来。仿佛是事实以一个沉重又冰冷的方式用力地击碎他所剩的所有希冀。他依旧想不出这大地之上又亦或者苍穹之下,被称之为人间的地方何处又有他存在的意义。每日在日升中醒来又在日落中睡去,噩梦和死寂常来造访,而他的手却无力到连一个杯子都无法抬起,又何来终结自己生命的力气。逐渐的像是成了某种精神的依托,他冥冥中却还是感觉到了事情会有所转变。在梦里他少见地挂着微笑,全身温暖,不远处有一个人浸染在一片巨大的光晕中,他艰难缓慢地爬行着,站了起来,奔跑——他必须到那里去,就算血肉从骨骼上脱落,在死后又重生,他必须去,将那个人紧紧地拥入怀中,他不能失去,也再不能辜负任何人的期望了。当那个人的双手轻轻地抚上他破碎的背脊,热度从冰冷的机甲上源源不断地传来,他说,他要活下去,驱散这片阴霾,打破这无声的呐喊和痛苦的死寂。

那称呼不上一个美梦。只是在那之后,勇利开始试着靠自己的力量练习行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自从不断地回忆Joe之后,他开始有所改变。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把Joe定义成已死之人,但是就算如此,那个青年却依旧像一股热源,一团火焰,支撑他走下去。而现在,他为了自己所有的臆想所产生的梦境开始练习行走,仿佛这样就像对着这一切几近失去了颜色的事物和命运做出了反击。他自己也明白沉湎于失败和无尽无休的痛苦只有末路一条,就算不停地摔倒他也依旧选择爬起。所有灰暗的时光,所有冰冷与无力,此刻也不能阻止他继续前行下去。勇利最终放不下的还是曾作为王者,准确意义上来说,作为一个孤高之人的骄傲。可是这样未免也不是件坏事,证明他所有机能都还健在,他依旧会感到悲伤,依旧还有作为人类的感情。

他试着去拿架子上的CD播放机,事发之后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CD机最终还是重重地砸到他的左肩和左侧头部,眼前一片昏黑。勇利醒来时天已经全部黑尽,聒噪的虫鸣伴随着从瓷砖下传来的阵阵凉意,像是来自地狱的撕扯,他躺在地上,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只是觉得一阵寂寥。他试着用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可是那太难了。一段时间的训练的确让他的体能有所增加,但是更多的时候只是感到了恐惧和无力。包括现在,他侧躺在地板的边缘,几近于无声地呼吸着,静若死物。座机铃打破了这份寂静,他不得不去接,因为他太久没有说话了,如果可以,他甚至会想要求助。赛后200天,几乎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他终于认输了。仿佛是从深渊之中努力寻找出路和树枝的人,此刻这通电话,竟成了最后的希望。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站起来,能够走过去,能够像很久之前一样冷静地通话,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对于勇利来说近乎成了奢望。

如果变成了接下来他站起来了,去接了电话,那未免也太戏剧化。时常生活并不是这样一帆风顺,奇迹和Happy Ending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勇利还是没能做到,他背靠着沙发,面对着空荡荡的墙壁,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无尽的不安。他的目光快要在墙壁上凿出一个洞,那其中填满了无尽苦涩,涌来、铺天盖地。

不远处的林荫道传来一阵近似于咆哮的轰鸣。炎热的骄阳最终无法违背日落月升的规则,即便离开这片土地之前仍然努力地散发热量,渐渐西沉。青年驾驶着摩托车,在黄沙中驰骋,穿过这层呛人的烟雾,头顶上是通往认可地区的桥梁。他不确定自己会再想要回到那座城市,他在那里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和回忆,像是从现在同向过去的隧道,而他最终选择了直面未来,不再迷茫,也不再止步不前。这耗费了他相当大的勇气和时间,距离那次比赛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从不管精神还是身体上的重创中渐渐苏生,宛若凤凰涅磐浴火重生,褪去了一身稚气天真烂漫的灰土,此刻他已脱胎换骨。

他叫自己没有名字的男人。曾离开这一切去往许多地方,只带着一辆摩托和破破烂烂的防风镜就踏上了旅途,现在便是重拾生活的时刻。他站在桥梁下,仰望着烈火颜色的天空,汽车飞快地驶过,风压将两旁的玻璃挡板死死地往里扣。桥下的阴影处,几个年龄十几岁的孩子手里拿着红色的药丸,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已经没有明天。有的仅有眼前能让他们逃避现实的小药丸,还有穿着暴露的女郎杂志。

他站在余晖下看着他们。跳上车子,他们冲出来,拿着小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着他把钱包交出来。他微微地笑了,也许在离开之前,他会用拳头告诉他们不能这样虚度光阴吧。他把手放进了口袋,引得他们一阵骚动,生怕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枪支或者报警,但是双方都知道后者基本上没用。他掏出一卷钞票,用皮筋捆好的,那是他旅行回来后仅剩的所有了。他知道他救不了他们,有些时候自私地把希望寄托于某人身上,最后摔伤的是自己。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在历史长河中不过一点风浪,不足以惊起地裂山崩。他们放他走了,这捆钱可以让他们买一身好衣服,或者一些食物,亦或者更多红色的药丸。那取决于他们,他想,他干涉不了。

他最终还是把车骑向城市,人们称之为“认可地区”——精英聚集的地方,充满了冷血和死寂。他们板着脸,低着头,没人会为这夕阳驻足。那倒是件好事。他慢悠悠地行驶在道路一旁,正值高峰期,马路上人潮不断,车来车往。他们至少还有点目标,或者盘算——家、公司、客户的居所、亦或者城郊,那座冰冷的墓园。他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仍然会修建公墓,人死去后不过是一具死物,亦或者一把灰,洒在海里没了影子,洒在地上飞向空中,便成了万物的一部分。曾有人告诉他,墓碑是对活着的人的慰藉,当活着的人失去了目标,或者说,想念起什么,想为什么赎罪,那是活人承担不了的。唯有这块冰冷的石碑能够让人回归到起点,这是逝者为生者能做的最后一点事。

他曾在漫山遍野的墓碑丛中寻找一个人的名字,发狂般,无论白天黑夜,无论烈日暴雨。他认定他死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他认定那个人死了。后来他会说:是他放了他自由,这就是他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在冰冷的石碑间,有些烫金的字体崭新,有些却连刻印都不见了踪影。最后,在墓园的尽头,他在木板上写下了两个名字——Yuri & Joe——他们都死了。

死在了擂台上。

那股钻心的疼痛惊醒了他。太阳彻底消失,世界陷入黑暗。霓虹灯闪烁着,远处高楼林立,白色的灯光不似人类生气。最高的那一栋,写着“SHIRATO”几个大字,最为洁白。它散发着寒光,却点亮了夜空。他不自觉地被这寒光吸引去,此刻,瓢泼大雨。他是讨厌下雨的,雨里的气味总是让他想到某个人。某个他在那块木牌上写下名字的人。他站在公交雨棚下,差点让疾驰而过的车溅他一身水。倒像是故地重游,曾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与再次归来时的感觉截然不同。城市里又立起了几座高楼大厦,又有几个公司或银行宣布破产,街头双手拿着电话,肩膀与耳朵间还夹着一个的上班族,站在便利店里掏出小镜子补妆的妙龄少女,手里拿着酒瓶哭诉着的失业人员,幸福依偎的情侣,比比皆是。唯独不一样的是人,是故人。

他从不会让自己想那么多。直到回头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她站在雨里,虽然撑着伞,但是肩膀淋到雨。他无数次习惯了看见她身旁站着那个人——而此刻,他们彼此对视,无不是独身一人。她差点没有认出他来,在她记忆里,他是那个无视规则,却天真烂漫、满腔热血的Boxer,而面前这个青年,眼里不再有曾吸引她目光的光芒。

那是无言的对视。一瞬之间,时间静止,在这里很难不遇到几个曾经浅识的人。他走上前去,却又无语凝噎,倒是她先朝他微微一笑,侧身离开了。

“等等!”他对着她的背影喊道:“真的结束了吗?”

“你我都知道,擂台过后便是陌路。他已经死了,Joe。即使不是尸体,他现在和死去几乎没有区别,你不会再想见到他了。”

“他在哪里?至少——”

“他以为你死了。”她说,转过身来,神情凝重:“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了。没人能救他,除了他自己。”虽然她已经想尽了所有方法能让昔日熠熠生辉的拳王重归神坛,可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最后一句话,他说他做不到。白都有希子派了几个人二十四小时监控着房子,防止意外事故的发生,可是太过安静,以至于她有些时候有了一种“他已经死了”的错觉。

他不曾预料过自己会再一次与那个人的命运产生交错。他们一直以来更像是两条交叉线,交集过后,再无交集。他手里紧握着白都有希子给他的纸条,那是通往尽头的道路,如果他不能阻止他,那这一切就真的完了。引擎咆哮着,他的心脏也在咆哮着。血管里翻滚着的是昔日的狂犬之血,他把摩托车摔在一旁,守在房门前的人聚了过来,撂倒他们并不是一件难事,说不准他们还没有房子的主人十分之一能打。冲向洁白的门廊,不远处,海浪翻滚,深灰色的苦涩海水,冰冷寂静。他有十秒驻足于那片海前,他往着深不见底的海,生怕这海会将一切吞噬。他敲破了巨大的玻璃窗,房子很大,对于他来说现在更像迷宫。房子里不像有活人的气息。

勇利不会去在意什么。包括门外的巨响,玻璃破碎的声音,现在没有什么能比手里这把在黑夜里闪着寒光的剪刀更重要了。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估计没有人会想到勇利会落到这种地步,生平第一次,他的内心翻涌起了极大的恐惧、愤怒和绝望。他本以为这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从来都依赖时间冲淡伤痛,曾经也是,现在也是。可是这并不奏效,伤口在流血、在发炎,就算表面结痂内在却不停的腐烂着,他已然是一具空壳。对于勇利来说,他有两个选择,这把剪刀能让他迈向未来,亦或者永久地停留在这夜里,这黑暗中。他可以继续持着自己的骄傲和自尊活下去,也可满怀一身伤痛的在悲剧中收场。事情就是那么简单,他曾一路背负着或失去着,放手一切实属容易。

只是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快得像是此刻他的心跳。平静的夜,人们或一身劳累家中却空无一人,或三两结伴在街道上游走,或冷漠或悲伤,仿佛每个人都被罩在玻璃中,目及之处虽远,却互不相干。热闹繁华的十字路口噪声冲天,却只是一片死寂。一瞬之间,很多东西如同从大动脉喷射出的血液辐射状地朝勇利涌来,其中陈杂着太多过往的回忆,有的或仿若昔日有的却仿若隔世。他的双唇颤抖着,手也颤抖着,大汗淋漓。

闯入者只是觉得一阵沁骨的凉意,他还很年轻,不曾知道这名为恐惧的预感又为何物。走廊尽头的微弱亮光吸引着他,只是越近一步,他就越发恐慌。他颤抖着,站在门外,终于、终于——那洒满地板的寒冷铺面而来,如同冷库开仓,他紧握地拳头不停地滴血,在地板上留下了滴落状、分散或密集的花朵。

勇利是没能做到的。他将尖锐的刀从脖颈慢慢地移动到发尾,在那上面留下了许多细小的伤口。血液停留在洁白的衣领上,晕开了零星斑点。脚步声停下了,他背对着闯入者,沉默不语,一点一点地剪去自己凌乱的头发,银色的发丝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仿佛落雪一般。他在思考着该说什么好,或者说拿起电话报警。发声是一个很困难的事,这几乎要耗费勇利全身力气。可是他此刻只是沉默地剪去了长发,参差不齐。

“你知道吗?我很早就想嘲笑你的发型了…………Champion。”

闯入者说道。他的声音很沙哑,甚至有些颤抖,勇利的脑袋当机了好一会儿,宛如一台机器一般,亦或者,他本身就是一台机器了。他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没有搭理闯入者。像是习以为常般,他将他当做了幻觉的一部分,勇利知道,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他会回到这里,除非他疯了。

“但是你从不说起。”勇利放下了剪刀,冷静的模样。他不肯转过身来,他怕是自己又为了苟延残喘继续找什么借口,那何尝不继续在黑暗中漫游,在深渊里跌落,又在虚无中死去。

“为什么不面对我?”闯入者问。他像一把火炬,如此热烈,勇利坐在他前面却能听到他的灵魂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将一切寒冷的积雪付之一炬。相比之下,勇利宛如死物,他不肯转身,也不肯让闯入者看见,他曾经一度所追求的存在事到如今是这狼狈模样。他领教过这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因此他不再想施加给任何人。闯入者正在靠近他,勇利依旧默不作声,他没有理由开口,内心却抵抗着,叫嚣着,仿佛身处擂台之上,灯光冰冷恍惚,他抗拒着生的暖意流入他的血管。可是没人会想要死,就像现在,他本能是无法抗拒转过身去的。在悬挂于斜顶的窗户,与在那之下墙壁所投在地上的阴翳,最黑暗的夹角中,他慢慢地将轮椅调转方向。五步之外,熟悉的面孔冲击进他的视野,无数个日夜,淹没在白光中的面庞终于变得清晰明了,勇利不愿移开目光,害怕这又是梦境一场,他又自欺欺人。

但是他清楚这是真的。青年干净利落的面庞在微弱的灯光中看起来只那么明朗。褪去了些许稚气,在那张脸上、那双眼里,充斥揉杂着勇利无法分析的感情。他一向是最能明白事理的,也是看得最透的那一个。在他所分析过后的所有结局里,没有一个会像现在这样,他坐在轮椅上,而他站在一片白昼之中,仿若最后一道防线。他退出那片阴翳之中,光明是如此刺眼。青年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勇利,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冰冷的视线,热切的心脏。

“Joe。”他轻轻地唤道,声音低沉,颤抖,仿佛濒死之人。

浪潮在黑夜中鬼魅地涌动。拍打在冰冷的礁石上又散作泡沫,前赴后继、孜孜不倦地前去赴死,无一不粉身碎骨。更远的地方,甚至看不见灯塔,这片海上除了诡异的沉默与海浪的呼啸在盘旋着,只剩一片死寂。

在那一刻,一道微光终于突破了黑暗,突破了这云翳,直射海面,在那不知多遥远的海底,温度穿透冰冷沉重的海水,唤醒了即将死去、失去方向的游鱼。驱散了死寂,在那之上,崭新地、鲜活的、充满希望的——

明天。

***
四年后。

那间属于他们的小房子里,灯光温暖的黄。Joe蜷缩在勇利的怀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露出很少见的严肃表情。勇利问起发生了什么,Joe只是不说话。

那年这座海滨城市落雪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大。雪过天晴,好像离万物苏生的距离也不远了。他对勇利说,我们去城郊的公墓吧。

他从来不知道Joe有哪个认识的人被埋在城郊的公墓,或许说,只是突然间来了兴致,想要去那些冰冷的石碑间一探究竟。他对他说,墓碑是对活着的人的慰藉,勇利一开始惊诧于Joe为何说出这番话,第二天他们还是去了,雪后天晴,为这白雪皑皑、充满着哀伤的地方增添了一点色彩,那些洁白的颗粒静静地躺在黑色的石碑上,发出耀眼的金黄,不由得让勇利皱起眉头。

在墓园东面的尽头,一棵高大的松树下,立着一块残缺不全的木牌。风吹日晒,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见。Joe朝远处的勇利挥了挥手,让他赶快过来。他站在木牌前,好一阵思考,直到勇利站在他的身旁,他笑道:“拆了吧,它已经不再纪念任何人了。”

勇利不明所以地从那块土地里拔出木牌,费了好大力气。Joe让他随便找一个垃圾桶扔了,他差点开始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恶整他什么的。只是看着Joe脸上平静的表情,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似的,也没多说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勇利问道,就为了这事特地跑到城郊来吗?Joe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向后倒退的风景,人、车、楼房,化为一道向后飘去的彩带。

***
后记:

写这篇文真的耗费了我很多精力和时间。它的起点在一个我非常灰暗、抑郁的时候,所以其中不难看出掺杂了太多私人感情,对不起。一切源于一个臆想,没想到真的被我写出来了,而且还很……拗口又纠结,着实让人讨厌。
想要看到勇利变得脆弱的样子(并没有),所以在此恶趣味的基础上又瞎写了很多内容,造就了这篇满是心血,却七不是八不是的文。
勇狗真的太好了。没办法写出他们万分之一的好。
请大力评论我!说什么也好了!
那么,谢谢能读到这里的你。

评论(14)

热度(189)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