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G】underneath the sun-8
Underneath the sun-8
在紫红色的夜空里，列车飞快地驶过城市的上空，只剩下呼啸后银色的残影。湿冷的街道上寥寥数人，这个时间出门游荡的大概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或是游手好闲的，被社会遗弃的垃圾。就在两幢破旧建筑之间，能够听见女人的尖叫和呜咽，惨白的尸体横躺在垃圾堆之中，那张已经哭花的面孔上满是淤青和斑驳的痕迹，但更多是被浓重艳俗的妆容遮住了痕迹，融化的睫毛膏仿佛两行黑色的泪水印刻在了尸体脸上，一滴污水从她瘦削的脸庞上划过，又慢慢地随着身体的轮廓淌进了她的乳沟。那只因为尸僵而紧紧抓住黑色塑料袋的手上，满是针眼。那些黑色的塑料袋看起来像是绽放在她身下一朵朵妖冶的花朵，巷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为她的皮肤染上了紫红的颜色。
你不知道她的家里还有三个等着她回家的孩子，也不知道实际上她打算干完这一票就金盆洗手。她瘦弱的躯体被扒开，鲜红的肉片仿佛绽放在这躯体上的花朵，在那其中只是一片虚无的黑。她的所有脏器都被掏得一干二净，那双浑浊的绿色双眼已经蒙上了乳白，而匆匆走过的人没有一个会去在意，他们只是看见了在街道尽头的巷子里看见了一个惨死的女人。他们不想管闲事，不想招惹当地黑帮。更不喜欢警察。一个带着灰色针织帽的老人看了看那个女人，她原本应是漂亮的。他从垃圾堆里扯出一条破旧的床单，盖在了女人的身上，盖住了那颗惊悚的头颅。那素色的床单沾染了地上的污水和血，女人躺在下面，躺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躺在这座城市里，慢慢腐烂，化作尘埃。
城市另一端，一缕灰白色的烟雾慢慢地朝上空升腾，寒风吹过便打散了它们的痕迹，消逝在黑夜里。Gavin很少抽烟，他更愿意让咖啡因去代替尼古丁，虽然两者实际上相差不远，只是相对来说后者算是慢性自杀。他依赖咖啡因，正像他通过工作去逃避生活的繁琐，去直面自己的感情。他用麻烦当借口，拿工作当盾牌他知道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力气去反击命运的不公不过徒劳，这一点他从第一次犯事时就清楚得不得了。他扎破了邻居的轮胎，扯女孩的马尾辫，再到砸碎街道一旁橱窗的玻璃，袭击巡警；这些无疑都是为了用暴力的方式去引起注意，去宣泄他一生中所有的愤怒。但这不能改变什么，暴力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只会加剧他的愤怒，让他不得不开始伤害自己。面对生活、命运、欲望和人生，每一个人都显得太苍白无力，所以Gavin最终逃了。这是他为了让自己彻底把自己搞死之前最后的手段，他只能逃，他逃出了丹佛，他逃出了匡提科，从他的那些冷漠的家人、如机械一般冰冷的人群中逃开。但是他逃避现实的方法最终还是猛地把他砸向了现实，三天前，他的继母Sara用语音留言的方式告诉Gavin，他的父亲去世了，死因是心脏病。他不明白，仿佛是个幼稚孩童一般，他的父亲是如此的冷漠，这样的人难道还有心脏？Gavin在狂怒中砸碎了玻璃杯，砸碎了电视，砸坏了他一切能砸的，包括他自己本身。狂怒之后，他站在废墟的中央，眼眶无比酸涩但流不出一滴眼泪。他的心也干涸，灵魂也枯竭，又怎能落得下眼泪。
烟灭。红色的火星落在屋檐上，随风滚动，变成了毫无机制的死灰。他把烟屁股扔在了地上，踩在上面，转动了几下。消防门有被转动的声音，他知道RK900站在那里，只是不愿去看仿生人那张冰冷的面庞。RK900也就那样站着，一瞬间似乎这天台上静若无物，但这样时候太多了。它总是静静地站在Gavin的身边，等待Gavin下达指令，又或者听着他说一大堆具有攻击性和歧视意味的垃圾话。它自认为对眼前这个凌乱的警探有些了解，他脾气古怪令人难以捉摸，他是“人类不稳定因素”最具代表性的存在，他是个混账，但同时他是个受伤的人类。可它却又看不清人类，它从来看不清——就算是人类本身也没办法知道自己到底在渴望着什么，期待着什么，又逃避着什么。
他问：“我做错了吗？”
RK900不确定Gavin指的是什么。若说是错，他也不完全错，若说是对，Gavin Reed恐怕活在这世界上本身就是个错误的选择。是从丹佛逃到底特律，是抛弃Larry去解救50个人的性命，是隐瞒了关于六年前的那起案件的事实，是离开那间被称作“家”的房子19年从未有一句问候，是撕掉父亲寄来的信件删掉了继母的语音留言，还是“活着”；RK900不清楚，它无法给他一个答复。在Gavin的人生中他似乎做错了太多但这一切似乎又根本不是他的错，人类是矛盾的、感性的、善变的；有的人坐拥千亿财产有的人则是聚光灯下的宠儿，却亲手了结了自己的生命；有的人穷困潦倒身在战乱中依旧可以笑得春风拂面。在RK900庞大的数据库中，它找不到任何一个答案去答复Gavin。
这倒像是个自问自答的题目，Gavin实际上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曾去想自己存在的意义，所以当他怀疑自身时，便将自己自身的作用全数否定。他不骄傲更不满足，就连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对于他来说仿若是天方夜谭。他否定这一切却从没想过用自杀了结，虽整日玩世不恭却任怀着一颗炙热的心脏，他承认生活真的他妈的烂透了但仍然对其抱有希望，至少他认为他人是有的。尽管现实无数次用它的糟糕告诉Gavin这不过是他作为人类因为对美好所怀抱的希冀和幻想，这个世界不过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下水道，一切都在走向衰败，他仍抱有希望，这便是他与Hank Anderson最大的区别。
Gavin从没想过自杀。但他不否认这正是逃离这一切的最佳选择。他嘲笑Hank用俄罗斯轮盘和酒精去抹掉痛失爱子的折磨和逃避现实。但他不认为Hank是个懦夫，他到底来说又比太多人勇敢太多；所以Gavin劝诫他珍惜生命，他那个死掉的儿子不会希望那个一直以来被他当做英雄的老爹死得那么懦弱那么蠢。当时他被Hank Anderson揍得很惨。Gavin捂着脸颊上的冰袋坐在医务室骂骂咧咧，他不知道那个蠢蛋仿生人来这里干什么。Connor为Hank鲁莽的行为道歉，Gavin没有多说，只是狠地撞了一下仿生人的肩膀便离开了。Connor站在门口隐约听见那个脾气古怪得要命的警探小声地说了一句“take care of him”。但好在Hank最终慢慢地走出了伤痛与死亡，到底死去的人已经死了，而活着的人却是要继续活的。Gavin不知道这对于Hank来说意味着什么，也许Gavin这操蛋的一生永远无法体会什么叫做“重生”吧。
但谁又会去劝诫Gavin Reed呢？没人知道在那个地下仓库发生了什么，就连现在这台安卓也只是到了一知半解的程度。所以，没人知道Gavin到底经受了什么折磨——毕竟不会有人不知趣到主动了解Gavin Reed。那台被Gavin视若死物的安卓为了任务四处打听Gavin的过去，他也只是感受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寒。Gavin几乎在三年前的每个晚上都会梦见那个叫做Larry的男孩，Gavin闯入那个隔间里，男孩濒死的面庞凝视着Gavin，审问着Gavin：这样做真的对吗？转身离去的你是否感到了痛苦和愧疚？他本可以救他，他却让他死在了那个永不见天日的仓库里。Gavin为Larry哀悼，每年Larry的家庭都会受到一笔数目可观的汇款，他以为这样就能消磨掉心中的愧疚和痛苦。可是Larry依旧每夜出现在Gavin的梦中，同样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仿佛来自阴间的恶魔一般审视着Gavin。而最终亡灵重返人间，噩梦成真，Gavin在释怀时却又全然崩溃了。Larry生不如死，这样更是折磨着Gavin，他想起了自己在丹佛时的所有时光，他也曾经用无声的方式向所有人求救，父亲的沉默和继母的软弱，旁人的冷漠和物质，没人救他，所以他逃了。但至少Gavin拥有健全的双腿，他还能跑，但是Larry却永远也无法逃脱这仿佛永无止境般的人间地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环境、家庭、人群——这影响着一个人的成长。我们生活在其中，为了适应在其中生存，唯一的方法只有不断地改变自身。从来都是世界改变人，鲜少有人能够改变世界。”这是Gavin在进修犯罪心理学时，教授对在座所有人说的话。Gavin选择逃了，避免成为他们其中一员而逃了；可现在他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他的冷漠让他的双手最终还是沾上了鲜血，他的骨子里至始至终刻下了Reed家的基因，环境最终战胜了宁死不屈的人，这就是社会，这就是世界，残酷如它。Gavin在Larry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缩影。他没能救他，而他也真正地杀死了自己自身。他最终还是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昔日所积累的一切到此全数爆发，这便是最完整的模样。
审讯结束后，Gavin和RK900依旧是一无所获的。除了Larry的那本笔记，RK900说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解读那些奇怪的语句，而Gavin终日也陷入了无尽地资料中，常常就这么睡着在了办公室，半夜又被惊醒。他看着坐在办公桌前依旧在研究着笔记的RK900，它额角的环状灯闪烁着的黄在漆黑的办公室里形成了一片光晕。Gavin看了看盖在他身上的白色外套，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Hank和Chris都吐槽他是不是没钱交房租了所以才住在办公室，就连Jeffrey也看不下去了让他找个有床的地方休息一两天，而RK900也认为Gavin再不休息会诱发多种疾病，但是Gavin依旧是那个Gavin，听不进去任何一句建议，也不需要有人关心他。Larry被关进了底特律东郊的监狱，两个星期之后Liam匆匆地跑进警局在RK900耳旁低语了几句，仿生人额角的灯瞬间由蓝变成了红，它的目光落在了被纸张和电子档案淹没的Gavin身上，放下了手里的笔记本走到Gavin的桌前。
“Reed警探，Larry自杀了。”
***
洁白的墙壁，灰色的囚服。这让Larry想起了在医院的日子，一切都是彷如身处雪原般毫无生机、死寂的灰白。他躺在那狭小的房间里，从破败的水管里溢出的水滴打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仿佛生命的时钟在给Larry做倒数一样。他没有动桌上的排异药物，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可能活不长了。他的手被铐在了病床上，青色的手臂上插着留置针。手铐是摆设，输液瓶里的药液起不到任何作用。
电视里，主持人说着底特律市的经济状况，Larry只是觉得有些讽刺。这些钱的背后——又有多少是不正当交易而产生的暴利？那些无人管辖的区域里，濒死的流浪汉，被冻死在街头和饿死的孩子，还有承受不起高昂医疗费用在灰暗狭小公寓里等死的绝症患者……而俄罗斯和美国却以一块领土作为借口，两方只等着矛盾被挑起。阳光所照射之处便一定会形成阴影。科技的进步导致太多的人失去了工作岗位，那些企业家腰缠万贯却只想再赚更多的钱，人们只是关注着科技飞速地发展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利益却忽视了在发展同时又有多少人为之付出了代价，事不关己的模样早已成了社会的常态。网络上，更多年轻人为被高速发展的社会所迫害的人发声，反对仿生人的人依旧存在，而Markus的支持者有增无减。现实中，没人看到那些愤青的游行，没人看到社会的改变，什么都没有，只是匆匆地走向了一天的结束。
现在又有多少人觉得自己是作为人而活着的？Larry不清楚。他移动着两只瘦弱无力的手臂，狠地把留置针扯出了他的皮肤，血液溅落在床单上，溅落在地上，和药水混杂在一起。输液机立马发出了警报，检测心率的仪器也开始因为Larry的异常心率而鸣叫了起来，太过刺耳。他看着天花板，只是一片模糊的白色，但这次他感到了真正地解脱。恍惚间，他想起的事情里，没有童年时与家人一起度过的快乐的时光，没有少年时偷瞥着的那个叫做Kevin的女孩儿，只是一片干净的白色，在那里一片无尽的安详，没有痛苦，没有愤怒。
***
Gavin收到了来自监狱通讯员的简讯。他告诉Gavin这是Larry早就写好的遗言，只给Gavin一人看。
“It's not over.”
这是Larry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没有更多的言语，在这三个词汇中，到底包含着多少憎恶，多少感情，多少绝望，Gavin不想深究，也再深究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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