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G】underneath the sun-7
Underneath the sun-7
说实在的，对于Gavin Reed来说去考虑自身存在的意义和位置本来就是一件多余、并且不可能的事情。他从不会去想，因为就在他拿到了毕业证书的那一刻开始他大概就已经看见了未来的模样。他曾经和同学打赌去哲学系上了一节课，因为他们都说没有人能逃得过那个老女人的魔咒，但回到宿舍里Gavin早就把讲师说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以至于他在网络上和各种消遣的科幻小说里看到的阴谋论，他从来也没把那些东西当一回事，虽然他现在所处的环境逐渐走向那其中去。
可是，在见到Larry Morrison的那一瞬间，Gavin第一次开始对自己的一切感到了质疑。无论是他是否真正地存在在这里，还是说他一切的记忆只不过是小说家编写的狗血剧情。他甚至以为自己精神错乱，但是随后他只能用一句“这怎么可能”去否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并且在那一瞬间，仿佛是被深埋在某个角落里的积满灰尘的箱子终于重见天日，在他打开的那一刻，记忆全部涌现在他的眼前。
Larry向RK900提出了和Gavin单独谈话的要求。好像他早就知道Gavin会在这里一样，但的确他已经等候多时。他灰色的眼睛打量着警探，似乎要在他的身上灼出一个洞。RK900退出了审讯室，而Liam却感到有一丝担忧。他看了看审讯室里的两人，再看了看身旁站得端正笔直的仿生人，捏紧了手里的咖啡杯，滚烫苦涩的棕色液体溅在了他的牛仔裤上，形成了斑驳的黑点。
“你在焦虑什么？”RK900问。
“我不知道，”Liam透过防弹玻璃说道：“只是感觉不太好。”
审讯室内，气氛焦灼，亦或者用死寂更为恰当。Gavin坐在Larry的对面，不安地咬着指甲盖，而明显的RK900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它本意并不是去测试Gavin的压力值也不会去窥探他到底隐瞒了什么，但恐怕以他现在的表现，RK900很难说Gavin在案件上百分百的说了实话。Larry微笑着注视Gavin更让警探感到浑身不自在，在这里的每分每秒对于Gavin来说都算是一种折磨。但是他不会说。
因为没人有必要知道这个，所谓“Gavin Reed”的软肋，既不是女人也不是家庭，他两样都没有，而是眼前这个男孩，和关于这个男孩的一切。
他的确隐瞒了很多成分，包括在Gordon负伤之后，他和特警小队进入地下室后发生的一切，Gavin没有说实话，不如说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给RK900说，仿生人所知道的所有案件细节都来自草草的几句报告和Gordon的口述。
是的。Gavin看着眼前这个瘦得几乎没了人形的男孩，在他的记忆他莫名地确认了Larry已死的事实。在2033年那起案件里，的确有个叫Larry Morrison的男孩在特警进入地下仓库解救人质时同其他3人进行器官摘除手术。当Gavin带领的队伍抵达那间简陋的隔间，他们称它为“黄金屋”——其余3人的大多重要原生器官已经被全部摘除，当场死亡，而Larry只被摘除了双肾。可是，由于进行摘除的黑市医生后续的处理不当导致Larry在成功摘除了双肾之后大出血，惨白的男孩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几近濒死。Gavin并不认为他能撑多久，并且还有大量的人质尚未被解救，所以他离开了隔间，他以为Larry没办法撑过去。失去了双肾的Larry最终在那50名人质被解救后，被医护人员发现并且送到了医院。Larry最终依靠现代医学捡回了一条命，可医生诊断得出的结果更让刚刚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的Larry感到一阵沁透全身的凉意——如果在两个月内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就算如何大力度的吃药做透析对于Larry来说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会死。
这无疑对于一个重获“新生”的人来说太过于残酷，他的家人乃至于立案的警员都已经确认了他的死亡，而“死而复生”的人在这个社会中存活着就犹如幽灵一般。而就在此时，当他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闯进了他的病房，告诉他有活下去的希望。他躺在透析仪器里看着暗红的血液在胶管里缓慢地流淌着，又输入了他的身体，就连天花板上的灯也有了重影，世界一片寂静的白。隐约地听见了只要在上面签字就能获得新生活，Larry以为死神终于来接他回家了，便也点头答应了。他的名字被写在了一张张根本就不合理的合同与契约上，甚至是免责书，但他只是想要解脱，无论是活还是死。
但是那根本也不是死神，也不是什么能够让他解脱的契机。被政府甚至是家人遗弃的人类躯体对于CyberLife来说无疑是非常好的活体实验对象。他们在Larry的身上加装了初代研制的仿生器官以节约更多的临床实验资金，这笔钱最终到了谁的口袋里到底是无人能知晓的。而Larry只知道自己本可以在那张手术台上解脱，又或者——Gavin本来可以救他。但是这不过是他梦里美好的愿望罢了，CyberLife的初代仿生器官实验以失败告终，对于Larry来说他后期长期需要服用价格昂贵的排异药物来维持身体正常机能的运作，但实际上这些药物并不仅仅是价格昂贵那么简单，随着仿生器官正式投入市场之后这种排异药物更是稀缺得不得不让人以重金购买，而更多等不到原生器官的患者除了躺在病床上等死，就只有更换仿生器官后由于严重的排异反应而死。而Larry便是其中一员，在市面上，针对他加装的仿生器官而研制的排异药物已经停产，他现在只能依靠贩毒和抢劫去黑市上高价买下仿制药勉强维持生命，而对于他来说除了抱负Gavin Reed之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想过向家人求助，而且在实际意义上来说他已经被定义为“已死之人”了。Gavin曾经出于他还仅剩的那一点良心去拜访过Larry的家人。他不相信上帝，但他用自己的一切发誓他的确为这个男孩哀悼过不止一次。Larry曾经在那张冰冷的手术台上哀求过Gavin救救他，他不想死，但Gavin无能为力，他认为男孩撑不过去。所以，他走开了，关掉了手术灯。但这对于Larry来说，Gavin彻底磨灭了他最后一点“逃出去、活下去，回到家人身边”的希望，他憎恶他，在那一刻他只是想要把这个警探一同拉近死亡的深渊。结案后，Gavin查到了Larry的家庭住址，但更可悲的事情是他的家人早就认为Larry已经死了。但是的——Larry是死了。从所有人彻底放弃寻找这个男孩时，从Gavin关掉了手术灯时，Larry就死了，彻底是死了。Gavin当时并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Larry的家人，告诉他们其实在昨天之前你们的儿子仍活在这世界上，这太残忍了，无论对于Larry来说还是对于他的家人来说。因为木已成舟，事情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却以同样的结局收场了。
Gavin快速地浏览过笔记本的复印件和RK900整理过后的相关案情，他将手指放在那个倒三角符号上反复地质问着Larry，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因为对于Larry来说，让Gavin看见他还活着就够了，这对于这个警探来说是最好的折磨。Gavin现在所重复着的内容和RK900的审讯过程实际上没有两样，但最终他不再问Larry关于案件的问题，而是为了真相自揭伤疤。
“我……我很抱歉。我认为这一切对于你来说都已经结束了——难道你想让更多人重蹈覆辙吗？”
“他们的生死与我又有何干连？就像你和我一样，我是死是活对于你来说重要吗？对于你来说也许那50个人的命是命，我只不过是个快死的人，没有任何拯救的价值——对于你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不是吗？！”
RK900仍然没有阻拦这场对话的继续。倒是Liam坐不住了，仿生人只是朝他比了一个停下的手势：“我需要知道Gavin隐瞒的案情的全过程，所以能不能从这场审讯里得到相关的讯息并不是首要任务。再者——”它掂了掂手里的笔记本：“我会搞清楚的，这本笔记里的所有。”
“你在伤害他，Nines！”Liam低声地怒吼道：“两边都……你没有注意到你在做什么吗？”
“但这是获得相关信息最快的途径。至于Reed警探的心理状况我会进行实时评估。Liam，这就是人类情绪的干扰，你要学会关掉它。”
“我不是仿生人。我关不掉！”
RK900大概已经能预料到当时现场发生的事情了，Gavin为了拯救50个人质而放弃了Larry，Larry活了下来并且与这个倒三角符号背后的团伙有所牵连。当然，这只是它的猜测，更多的细节还要通过Gavin——实际上RK900并不愿意做这件事，虽然它不能明白对于人类来说“灵魂”到底是什么，但是RK900隐约能感觉到它正在摧毁这模糊又神秘的存在，支撑人的精神的存在。
审讯室内的Gavin只是感到大脑一片空白，嗡嗡的响声在盘旋着，最终又将他拉回现实的是Larry的愤怒。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记忆中搜寻到这一段内容，它很支离破碎，但是那感觉足够奇怪——就好像一段被强行植入的记忆一样，就连触觉、听觉和嗅觉都重新再现，Gavin只是感到了当时自己的心情，他的确感到愧疚和抱歉。他从不道歉，也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感到后悔和遗憾，他知道这会击垮他。但是面对着这一切，他不得不自揭伤疤，他为此甚至愿意丢掉那一文不值却又被他视若珍宝的尊严，那是他一生中的仅有之物，而现在只剩空壳一具，倒也能称得上是毫无羁绊，坦坦荡荡了。但Larry又怎肯告诉他几乎用自己的一生和未来而交换来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就此止步，但从一开始他就清楚一点，他恨透了Gavin Reed，甚至将这份怒火与那些绑架他的人的罪恶一道施加在了Gavin的身上。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和干涸的眼眶，那躯体之中的灵魂何在。Larry最终是赢了，像孩子一般的——他本身就是，他反扳回了一局。
Larry知道的太多，因此他愿意坐穿牢底。在那里他不会被人追杀也不需要为了维持生计而去干一些他根本就不愿干的事情，也不必担心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Larry赢了，而他从来也不想去弄清楚这背后到底是谁获得了利益又有多少Larry在这块土地上经受着入地狱般的折磨，他只是想看Gavin的忏悔，他想让他手足无措，让他生不如死。因此他隐瞒了一切，一个足够颠覆Gavin的一切的真相。
对话到此结束。Gavin提前离场，他的脚步看似稳重地踏出了审讯室，而无论对于仿生人来说还是Liam来说都不曾看到过Gavin这幅模样，仿佛那个为了利益和权力可以用尽一切手段甚至踩在别人身上的混账只是另外一个人似的，但这也难怪，因为在审讯室里坐着的是Gavin Reed的软肋，是他最后作为一个完整人类的证明。Liam告诉RK900自己在那间破旧狭小的公寓里的发现，Larry是个做了仿生器官移植的人，而实际上Liam也是。只是他的待遇比审讯室里的人好得太多，一个生活在烈日之下，而另一个则活在利益与贪婪的阴暗里。
Gavin在离开监视房间时目光终是和RK900相遇了。他看向仿生人只是心情复杂，而它知道他对案情有所隐瞒，就算它不是个该死的军用仿生人也能听出来Gavin为了证据极力地在突破自身的束缚，而他也知道Larry是不会说的。但Gavin没有办法装出他根本不在意Larry死活的样子，就算是为了审讯也做不到，他并不是个无下限的人，就像他无法像初次见面的RK900开枪一样。Gavin的直觉和RK900的推测没错，六年前的案子一直没完。RK900没有多说其他，目送了Gavin离开了这里，轻声道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它的确是机器，没错。比RK800更强更优秀，它为战争而生，不是情感专家更不是心理医生。它所说出的话每一句都建立在符合逻辑的、快速解决问题的方案。仿生人大可指出Gavin的种种不是以及他的失职对调查的影响多大，它甚至可以拿到了许可后勒令Gavin从此退出搜查，如果以它的办事方法调查的速率不知会提升多少。但仿生人并没有那么做，除了在它的显示区域内看见了“软体不稳定”的字样外它知道这起案件中又不可避免地掺杂了太多关于人类的感情和利益，它目前所接触到的信息不足以对这些复杂情绪进行反馈，而且——这是它第一次有了一个违背“逻辑”的念头，但它并没有对自身的系统是否出错而感到疑惑——因为它“本身”认为这就是对的。
办公室里，Gavin看着夹在了那一大堆纸质档案和摆件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小本子，上面写满了那次案件后所有受害人的电话和家庭住址。他只是狠狠地敲打着桌子，把档案盒丢在地上，手指被锋利的塑料割破，鲜红的血液垂直地滴落在那些纸页之上。在黑暗的办公室内唯独走廊的微弱的灯光勉强让他看清眼前的事物，桌面上的手机震动着，显示“一条新信息”。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就把信息删掉了，但接二连三的轰炸让他不得不点开其中一条，白色的屏幕和黑色的文字此刻看起来是如此刺眼，但是他就像一台没有内存的机器，他记不住那么多也没办法运作那么多了。一阵沉默后，他去了天台。在那里能吹到冷风，就算抽烟的话烟雾报警器也不会浇他一身的水。他的脑子里太乱了，太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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