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火葬场

【900G】underneath the sun-6

Underneath the Sun-6

“我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人了。”Liam说,“和他一样,我们缺失了太多,最终无法再将自己身上的裂缝缝合。就像碎掉的镜子,破碎的是灵魂,无论怎样努力地去尝试填补那个洞。”

***
RK900穿越了黑暗的巷道,在它的计算中,犯人逃脱的可能性不大。被楼房掩盖的天空中仅有狭小的缝隙能容天空中的亮光照射大地,而大地上则是一片狼藉。破碎的瓦砾和废弃的钢板阻碍了RK900的去路,它翻过铁丝网,爬上了生锈的消防梯,发出了“嘎吱”的响声,像某人尖锐的嘲笑。

它将手支撑在灰色的墙砖上,用力地将身体撑上天台。那里的视野更广阔,它能更准确地计算犯人的逃跑路径,并选择比他更快的捷径。湿润的墙砖让它打了个滑,但它很快地又把滑下去的手迅速地抽到更干燥的地方去。它的脚充满了力量,狠地往风化的墙壁上一蹬,借助这力量登上了天台。RK900快速地站起身,风吹动了他被弄脏的白色外套,它快速地检索了各个道路的状况,并且最终锁定了犯人的位置。他现在就像是狩猎游戏里的一只被玩弄的猎物,猎人正放任他跑得更远一些,去追逐狩猎里的快感。RK900计算了路径之后立马动身,无视了Liam不停发来的信息和打来的电话,他关闭了通讯系统,将更大的功率专注于追捕罪犯身上。

它强壮有力的双腿再一次帮助了RK900越过了天台间巨大的缝隙,角落里穿着灰色连帽衫的流浪汉惊讶地注视着仿生人,追逐玩闹的孩子连忙把劳作的母亲拉出房门指着那道白色的身影。

“超人!”他们呼喊着,眼里闪烁着的仿佛是夜空中的星辰,洁白光亮。RK900冰冷的双眼将目光短暂地落在了孩童们的身上,又直视前方的道路去了。艾伯特街直到西弗特大街这一片区域的房子都修建于久远的上个世纪中期,有些低矮的房屋即将因为市政建设而被拆除,但因为政府资金不足的原因,拆迁工作一直尚未开工,有些则是拆到了一半拆迁部队就离开了,所以导致这块区域一直都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却成为了流离失所者的最好的避风港。RK900判断犯人居住在这个区域,它从一幢被涂鸦爱好者漆得五彩斑斓的楼房上跳下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而仿生人直接无视了交通规则在车流中迅速地穿越了马路,一个穿着宽大又破旧的绿色卫衣,带着黑色棒球帽青年见状撒腿就跑,撞倒了手里拿着一排咖啡的西装女士,苦涩的棕色液体泼洒在他的卫衣上形成了大块黑色斑块,嘴里一直念叨着“该死的、他妈的”——他完全没想到警察会追到这里来,时不时扭头看了看那个追他的条子——居然是个仿生人。他见过那个仿生人,和那个警官一起的那个战争机器——他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恶寒,还故意弄倒了商贩的热狗车。

他尝试给仿生人制造路障,但实际上的用处并不大。很快他的体力就不足以支撑他在这样没命地四处逃窜,在拐过几个十字路口之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挂满霓虹灯的巷子尽头。RK900站在通向巷子的楼梯上,实际上它并没有失去犯人的行踪,狩猎游戏结束了。它突然睁开了双眼,迅速地跑到了灰色建筑的排水管道旁,双手抓住了排水管道将身体支撑在最低的霓虹灯牌之上。仿生人踩上了霓虹灯牌,腐朽的钢筋承受不住压力向下弯曲,仿生人并未就此止步。它拉住了另一块灯牌,仿佛攀爬树木一样灵巧地上升着,敏捷的身躯做出了许多超人范围的动作,最终在喧嚣里攀上了楼顶。它一脚踢开了消防门,迅速地下楼。回旋的楼梯间里传来一阵骚动。RK900知道他已经逃不远了,在一声仿佛钢板与地面撞击发出的巨响声后,一切又归为了平静。

RK900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再加快脚步,犯人很可能会从消防梯逃走。它越过了护栏,从回旋的楼梯中间狭小的缝隙跳了下去,并且迅速地抓住了四楼的栏杆。这种动作很有可能会把它的身体扯烂,但是RK900对于自己坚韧的身体充满了十足的信心。它的身体像是挂在栏杆上的一块白色的布条,晃动着,那只拉住栏杆的手臂又将它的身体带回了地面。

灰暗的走廊内,顶灯由于失修毫无规律地闪烁着光芒,飞蛾围着它们打转,肮脏的害虫在暗处爬行蠕动,水泥墙壁上贴满了各种不靠谱的广告。RK900抽出别在腰间的格洛克,但是对于战争机器留的绝不止这一手。它的身上绑满了一指长的小刀,却不会因为关节的弯曲和剧烈的活动而伤害到自身。本用来安放“仿生人心脏”的腹腔填充着弹夹,腿部的暗格里是它最后的底牌。它的热成像仪扫描着房间内的情况,410室内的人形物体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20平米的411室有两个成年女性和三个小孩。412室内RK900检测不到任何活物,只有一台疑似仿生人蜷缩在角落里抽搐,413室——RK900站在房间前,一团红色的光在房间内迅速地移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一样。它没有等太长时间,一脚踹开了本来就起不到任何防盗作用的门。本来住在这房子里的人也不需要什么防盗门,小偷甚至不会光顾这片区域。

巨响之后,狭小的室内再一次归为平静。但RK900是仿生人,军用仿生人。它敏锐的声呐高效地工作着,强大的系统将声源的位置以图像的形势呈现在RK900的显示模板上。它的脚步轻到听不见一点声音,但是强大的压迫感随着它的到来步步逼近。他不能呼吸了,躲在浴缸里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他知道门外的那个机器人是个怪物,他所做的一切还不能前功尽弃。可是一想到仿生人身边站着的那个警探——他紧张得浑身发抖,花洒在那一瞬间被开启了。冰冷的水从头浇便他的全身,即便如此他不能发出一点叫声。

RK900知道他在计划什么。他在等它进入客厅之后从被破坏的大门迅速地离开,而它的确也这么做了。RK900转过身,在走廊中倒着行走,故意弄出了一点脚步声。它最终停在了门框一旁等待犯人冲出浴室,五分钟后老鼠终于出洞了。RK900迅速地扑上前去将他按倒在地,没想到他却毫无反抗地让仿生人为他戴上电子手铐。

仿生人冰冷的语调列出了他的罪名,机械的复述着米兰达法则里的一词一句。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高频率的喘息,RK900判断出了声源的主人。

“Liam,太慢了。”

“我得——承认!我是海军陆战队——但——太夸张了!”他弯下腰,将双手撑在双膝上,肩膀的起伏证明他现在呼吸的速度有多快:“你是个疯子,说真的!”

“我只是尽到我该尽的责任。”RK900把犯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看好他。”它把犯人推给了Liam。后者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犯人压在墙上:“那么,这家伙干什么了?”

  “盗窃。”RK900走进客厅,迅速地环视了一圈。房间内几乎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满地都是空的白色纸盒,方形的餐桌上摆满了橙色药瓶。RK900发现了水槽上方的暗格,它朝那里的墙壁开了几枪,然后一拳打通了暗格。它在里面找打了一把老旧的左轮手枪,以及一些红冰。它拿着这些东西回到了走廊:“你抢钱为了买这个?”

  “……”犯人没有说话。RK900对他的面部进行了扫描,却没有在人口信息库里找到任何关于他的资料。但这不是RK900要做的事,它重新返回了客厅,在那堆杂乱的药瓶中发现了一些细碎的纸片。它们被撕得七零八碎,但是RK900能把它重新拼在一起。它把那些纸片从药瓶里捡了出来,大手一挥将那些药瓶扫到地上。乒乒乓乓的响声引起了Liam的注意,他押着犯人走进客厅,只见仿生人宛如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般将纸片组合后又打散,组合后又打散。最终在桌面上呈现的图案——RK900额角的环状灯突然变红,它转身从Liam的手里抢过犯人,揪着他的后颈仿佛对方在它的手里就是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动物。

  “这是什么!”RK900本就锐利冰冷的声音质问道:“我问你,这是什么!?”

  犯人依旧没有说话。Liam把脑袋凑了过去,零散的纸片被拼回原样,虽然有些碎片已经遗失,但Liam依旧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等边倒三角型的符号,画得歪歪斜斜,下面似乎曾经写有自己却被涂掉。他看向RK900,Liam有些震惊,仿生人露出的表情似乎是要将犯人按在地上千刀万剐般的厌恶。他不禁吞了吞口水,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上帝没有将这款仿生人大量地投入实际使用。

  仿生人将犯人铐在了排水管道上,在搜查房间的同时密切地探测着犯人的压力指数。当RK900站在沙发的前端时,它用皮鞋的后跟轻轻地敲击着地板,仿生人很快就判断出这一块是空的。而随着仿生人掀开地毯的动作,犯人的压力指数迅速地上升,RK900用手指探索着地板周边细微的凹槽和缝隙,最终用小刀撬开了那块和其他地板不同的部分——Liam没有擒住犯人,他挣扎扭动得太过于突然让Liam没有做足准备。他突然扑向仿生人的那一刻Liam从桌子上拿起那把左轮手枪猛地往犯人的手臂射击,但仿生人已经料到了这一点在犯人扑过来时便迅速地起身,将他的身体拉出子弹的射击轨道,用膝盖猛地往他的腹部一顶——犯人立刻跪倒在地痛苦的呻吟着,而RK900和Liam也同时观察到了他护住的地方却不是头部。

  仿生人从地板凹陷处取出了一本笔记,Liam却发现这满地散落的药瓶和白色纸盒是让他那么的熟悉。他蹲下身来检查了那些瓶子和纸盒,那是医院通常开给进行器官移植手术后的患者的排异药物。而且——这种排异药物并不适用于人类器官,而是仿生器官。在政府禁止CyberLife制造仿生人之后,他们将市场重心转到了人类器官再造身上。不仅仅是人类的器官,包括义肢、皮肤和骨骼甚至是血液,都是CyberLife的研发对象。如此一来,曾经的仿生人大厂摇身一变成了提供人类零部件的公司,与此同时在仿生人保护与权益法案颁布后,CyberLife开始继续制造仿生人零部件,仍然不能改变它在商界的地位,反而在推出性能堪比人类原生器官的仿生器官时,CyberLife的市值有增无减。而这盒排异药物就是针对移植了CyberLife初代仿生器官的人类而研发的,Liam把这一发现告诉了RK900。

  这也就说通了他连续抢劫的作案动机。排异药物的价格并不便宜,虽然比不上原生器官移植治疗的整体价格,如果停止使用的话,一旦出现了排异反应,不仅购买仿生器官的钱打了水漂,也很有可能会导致其他未受损的器官病变。但眼下并不是去研究犯人的身体状况,而是仿生人手里的这本笔记。RK900快速地翻阅了整本笔记,除了由于潮湿等环境因素影响而导致字迹模糊之外,能看得清楚地语句根本就是病句,RK900认为这本笔记很有可能是由特定的密码写成的。

  在返回警局的路上,Gordon警探的助手Spencer发来了关于犯人的信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DPD的简短档案中,这个叫做Larry Morrison的男子在2033年因为双侧肾脏丢失导致出现了严重的中毒现象,生命垂危。在一段时间的透析治疗中勉强能够维持生命,之后便加装了仿生肾脏。由于Larry Morrison是个无业游民,他所有的财产加起来不足以购买仿生肾脏以及药物,所以在危急关头Larry最终提出了向银行贷款的要求。并且他的家人在两年前就报案称他失踪超过了48小时,警方搜寻了数月无果后,无论是调查队方面还是他的家人都判定他已经死亡。RK900注意到,Larry Morrison出现并送往医院治疗的时间,实际上是与Gavin破获的那起重大人口贩卖案件的时间相当吻合,已经被判定为已死之人的人突然地出现,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这两者之间的确有关联。但是,就RK900所拿到的日记和那幅被撕碎的倒三角图案来看,这两者之间恐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RK900和Liam押送犯人到警局进行审问时早已过了下班时间。Gavin早就提前离开,毕竟他坐在这里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意义,就算是Jeffrey也知道自从上一次Gavin在执勤时擅自地闯进混混的老窝被下药弄得半死不活之后,他也默许了RK900的“软禁”行为。除了处理一些相关的文书工作之外,外出执勤任务恐怕短时间内都需要Liam与RK900搭档,借机培养这个从军队里提前退伍的年轻新人。

  但这次状况不一样。面对着巧合的时间和六年前那起特殊的案件,RK900需要Gavin的证词和犯人的证词进行线索整理比对进行判断。频繁出现的倒三角图案和急速飙升的人口失踪数量让RK900可以彻底确信——六年前的那起案子还没有完。

***

  审讯室内。

  RK900坐在Larry的对面,介于犯人的身体状况,它不打算用逼问Loiz的方法让Larry开口。但是必要时,它依旧会采取它自己的那一套手段。Liam坐在审讯室外不停地打着哈欠,仿生人Kate给他倒了一杯咖啡,Liam感到了安心。

  “他在等什么?”Kate询问道:“我还以为场面会血腥一点呢。”

  “状况特殊。”Liam回答:“他和我一样,是第一代试验品。”

  “试验品?”

  “我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人了。”Liam说,“和他一样,我们缺失了太多,最终无法再将自己身上的裂缝缝合。就像碎掉的镜子,破碎的是灵魂,无论怎样努力地去尝试填补那个洞。”

  Kate明显不明白Liam在说什么,她所搭载的AI 系统并不支持她思考那么多,人类为仿生人设计的防御机制,就连他们异常之后仍然在起着效果。害怕AI无上限的学习最后危及到人类的位置……吗。Liam只是对Kate轻轻一笑。

  RK900是先把日记本的复印件推到Larry的跟前,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说。一般情况下,如果对于这些事情的确一概不知的弱智抢劫犯早就恼羞成怒地朝着这自以为是的仿生人破口大骂,但是Larry没有。除了医疗记录之外,关于Larry的一切RK900无法从数据库中找到分毫。它甚至去调查了比对了Gavin的档案和医疗记录,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仿生人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他,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你会被替换掉,被舍弃掉的。”他说。

  “我不明白。这和我询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

  “有,又或者没有。”Larry的目光落在那些四散的复印件上:“这些句子……有关联,或者没关联。就像我,活着又或者没活着,而你……仿生人。你只是消费品,人类最终会将你替换掉。即便你拥有人形,即便你拥有……灵魂。”他抬起头,灰色的双眼看向白色的门,RK900并没有注意到机械运作的轻微响声,而Gavin也确确实实在这里。他身上穿着的是那件黑色的大衣,头发乱糟糟的,后脑勺一阵剧痛。他记得他,却不知道是如何记得的,只是一些破碎的剪影在其中活动。数十分钟过后,Gavin终于开了口:

  “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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