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G】Silhouette of You｜你的轮廓
上一棒 @循礼菌
下一棒 @RK仓鼠型
*有原创女性角色
*设定捏造，RK900= Richard，已经异常
900G-silhouette of you
当Richard结束了工作后的长时间待机；人类把这种行为称为睡眠后，时间已经是10月7日的晨间了。自从RK800-60在仓库里发现了他之后，他和其他的仿生人一样在耶利哥的庇护下正常地工作着。像是个沉睡已久、又被突兀唤醒的人，Richard从初生的那一刻就感到了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他不断地学习着世间的一切——除开CyberLife在出厂设置里写下的信息之外，世事变化的速度之快就连生活在其中的人类也不一定能够一时间全部接受。但好在这就是仿生人和人类之间的小小区别，亦或者说，是Richard和人类之间的小小区别。他并不抗拒，却也无法真正地融入其中。
这是他在DPD工作的第四个年头。这也是他被启动的第四个年头，再过一个小时，就整整四年了。这对于仿生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至少对于Richard来说，他不是人类，也不必注重自己是什么时候拥有了意识，今年又是他继续活动的第几年。虽然他是耶利哥的一员，但他和第一代革命的仿生人不一样，从不认为自己是有生命的。他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讨喜，所以他的搭档很喜欢他，他的共事喜欢他，就连Hank Anderson也喜欢他。但Chris一直都是个不错的警官。他有些胆小，但是是个顾家的男人。也许正是因为有家，所以他行事向来谨慎，他的共事都把这视为他的懦弱。一开始Richard不太熟悉人类时总会为他辩解，到后来，他也明白了这是人类之间联络感情的小把戏。大家都知道Chris是个好男人。而且一直都知道，并以有这样的警员为荣。
Richard快步走出公寓，入秋一段时间的底特律天气逐渐转凉，街上的行人穿着也千奇百怪。穿衬衣短袖的仍然健步如飞，毛呢大衣搭配驼色西装的女士在人流中穿行。他也再没看到穿CyberLife制服的仿生人，巨大的广告牌也被撤去。这个城市——仿佛很自然地就包容了这些仿生人。这些新物种。有些拿掉了额角的环状灯，让他们看起来和人类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后来随着包容程度的增大，仿生人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他们工作、生活、相爱，他们死去……向来这片土地是包容所有生灵的。只是总有一些群体认为他们掌握了主导权便能抉择其他的物种是否能活在这里。没人希望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尽管另一方已是生灵涂炭，但他们甚至在多年前也对自己的同类下过手，只是因为肤色不同，就有了高低贵贱…更不用说他们的造物、他们的“财产”。
刚刚走过的一台AX400在朝他打招呼。他记得他在四天前的确有帮助过她从树上将一只灰色的美国短尾猫抱下来，她告诉他，她的名字是Nancy，从前买下她的人类给了她三个名字，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Nancy。Richard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去接触像是这样的仿生人，无论是他的前代机型Connor也好，还是耶利哥的首领们也好，他们大概都没有像Nancy那样的经历——普通的，平淡的，听起来是个美好的故事，人类与科技自然地和谐地共存、发展着。
Nancy在附近的一家花店上班。刚好也在湖畔的那条商业街上，所以Richard大概可以和她一道走。他喜欢听Nancy讲过去她和人类的故事，那家人后来离开了美国，他们问过Nancy的意见，但Nancy想要和她的伙伴们呆在一起。她是个好运的仿生人，在革命的那段时间里，也受到了庇护，现在的店主也肯给她一份工作。她蹦蹦跳跳的，倒像是个小女孩，把中长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总是对一切保持着好奇与热忱。毕竟从未见识过人性之丑恶，也不知外界到底对他们有多么的歧视，或许只是略有耳闻，却从有意识那一刻开始便生长在爱与善当中，她精美绝伦却像是个易碎的瓷器。Nancy告诉Richard，到下个月她就要离开底特律了，和朋友到西海岸去。这听上去就像18岁的普通女孩，怀揣着去洛城的憧憬，Richard对此没有发言，只是礼节性地保持着微笑，听她继续说。但Nancy很快也发现了他不太爱说话，便总想找些机会让Richard多说几句。
倒是Richard很快就察觉出了她的想法，他摇摇头道：“我才被启动四年，没什么经历。当我有自主意识的时候，大概所有仿生人已经进入了比较稳定的阶段，所以没什么可以值得说的。”
“怎么会？这四年里，工作的事情、还有……你总是遇见过人类吧？你一直这样孤单吗？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西海岸？”
Richard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才好。他一向与人交流不多，最多也只是在Chris执勤时问候几句，也只是礼节性的。大概是身份的问题，他总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因为曾经有个人总是嫌他不够好。他不像其他的人类，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喜欢仿生人，所以不喜欢Richard也就是非常自然地事情，但恰巧他曾是Richard的搭档，所以Richard总是想让自己做得更好些，再好些。
他不是为了讨好人类。这是Richard的性格，这是他不同于他人的地方。完美主义者Richard，他们称他。但是这些他是不会给Nancy说的，这太私人，这夹杂了太多感情。他不希望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这样情绪化的仿生人。
于是他回答道：“谢谢你，Nancy。但我要再等一等。”这是他的系统里所能检索到的最佳答案。她耷拉着脑袋，背着棕色的包独自往前走，Richard要和她说再见了。她不希望和Richard说再见，她喜欢这个什么时候都保持着绅士风度的警官。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Richard，她喜欢他有些悲伤干净的蓝眼睛，还喜欢他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总是保持着一样的微笑，仿佛这便是他天生的表情。可是她知道Richard不会和她一起走，她虽然没有见过那些残忍的、血腥的，但是她看过很多电影，人类的电影。他们的确是能观察得透彻一个有着强烈情绪的人的行为，而Nancy从Richard的淡漠中也逐渐琢磨出一些事情。她观察过他，仿佛时刻都在思考着什么、回忆着，又皱紧眉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Richard站在原地目送了Nancy。在街道的尽头，女孩突然转过身，穿过了来往的人群，不小心撞到了手里端着咖啡的女士，她没来得及道歉，飞速地朝Richard跑来。交通灯变换着，千篇一律的无人驾驶汽车启动时微小的轰鸣，还有电话这头和那头的交谈。穿过了晨曦里的薄雾，金色的阳光斑驳又通透，他站在那里，看着女孩朝他快步跑着，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这让他想起了，约莫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也许要再晚一些，有个穿灰色卫衣的男人也像这样朝他跑来。在寂寥的人群中，他的脸庞有点疲倦，但的的确确让皮肤无法感知到冷热的仿生人第一次明白了何为太阳的温度。Richard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记忆模块出了点问题，最近总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将过去的场景与现在重合。就在那个短暂的瞬间，他所想起的事情反复是将现实和回忆——甚至于是一些虚幻的场景糅杂在一起，Richard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这样继续下去。直到他将目光落在了站在他跟前的Nancy身上，她踮起脚在他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Richard的确记得Nancy在离开之前对他说“祝你好运”，他抵达自己的工作岗位时，却已是上班时间的半个小时后了。他本来会向Fowler请假，因为他自己的确也发现了一点来自记忆的故障。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Connor，他的前代令人安心的笑容告诉他也许不应该这么恐慌。但是Connor说他的确没有过这样的状况出现过，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带着Richard去耶利哥做检查。Richard回绝了。他认为，虽然这的确让他有些神智不清，但不是一件坏事。就好像是一段不愿再提起的记忆又重新在他面前回放，他沉迷于此，却又惶恐于此。
接着，他又收到了来自RK800-60的消息。他让Richard叫他Colin，但Richard似乎从没有留出一个位置给Colin。他有时会怨恨Colin，如果那一天他有了一点点不是来自于私心与生存欲的自私，将他就地销毁，那么过去的这四年他也不必再遭受这些繁杂琐事和撕心裂肺的痛苦。仿生人静默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整理着档案，时而也要充当一下接线员，他令人安心的语调总是让不少人镇静一些。他又突然想起从前有人嘲笑他的说话的语气，他说“听起来就像Siri，却好意思称呼自己是活人”。但他从未说过自己是有生命的，他甚至不把自己归类为生物。可是Richard容忍他这么说，有时他的玩笑与恶意连Connor也听不下去，Richard却也以一个微笑面对着他。
因为他是不一样的。Richard想。他既不否定仿生人，却也不承认仿生人。他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时刻都在提醒着Richard自己无法成为这世界的一部分的事实。为了极力地融入到其中去，他不得不让自己的行为更像人类一点，再像人类一点——Richard不介意，所以人也不介意，唯独他介意。
他告诉Richard，如果是仿生人的话，就好好做仿生人啊。别总是想着让自己成为他，因为人类与造物永远有着一线之隔。Richard意识到，实际上他并不是因为Richard是仿生人而厌恶他，而是因为Richard总是想要用让他不舒服的方式接近这个世界。他想，他大概是看不得Richard这般吃力不讨好的。所以他告诉Richard，做个仿生人就好了。做自己就好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Richard说过。如果他来到这个世界再早一点，遇见他在早一点，也许事情就会不大一样了。也许Richard会喜欢这个世界，也许Richard会喜欢人类，会像其他仿生人那样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他喜欢的事，就是呆在他的身边。
站在网络空间中，Colin对他微笑。和他联系费了好长一段时间，Colin说自己现在在英国。他问Richard是否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时，Richard有点想要结束这段对话了。他不庆祝生日，从来都不。尽管每年的这个时候Colin都会和他来一场对话，就像现在这样，四周被繁杂虚拟的信息所包围着，他和他对视着，一双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虚空。大概这样的Richard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Colin回忆道，当他触碰周围飞速流过的数据时，他猛地收回了手；那看起来冷酷又冷静的仿生人实际上经受着的，是来自时光和爱意的折磨，他却并不自知，反复地沉浸在往事之中。Colin也确实看到了、今早Nancy在他脸颊上落下的那个吻，在涌动的人潮里，在太阳初升的城市里，在聒噪与静默里，Richard默默地流泪，不是因为Nancy即将离开的事实，只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确是想起了某个模糊的身影，模糊的轮廓。他背着黑色的包，穿着灰色的卫衣，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知道是睡过头的样子。Richard在这里等他多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但无论多久他都愿意等。他没有歉意地，急匆匆地朝Richard跑来，仿生人微笑着，那双眼睛里满是他的身影。人类站在他的跟前，细微地喘气时，他轻柔地抚摸着、梳理着人类的头发。那时Richard还不叫Richard，他穿着白色的仿生人制服，在人群中仿佛是个洁白的、耀眼的焦点。
Colin看不清人类的样子，只是在一片片缺失的空白里，唯独眼睛永远是最明亮的。狡黠的、或是疲倦的、或是厌恶的，他的轮廓，他不清晰的轮廓。Richard把他赶出了空间，他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了，任由那个自私的仿生人继续窥探他残缺却又让他痛心疾首的往事。Richard靠在座椅上，间隙，把所有手头该整理的档案和归档的卷宗全部梳理完毕之后，他向Fowler提出了要早退的相关事宜。Fowler自然是理解的，毕竟日子也特殊，而仿生人在事情发生之后一直没有时间能够调整自己。他别过Connor和Chris，Chris是知道Richard到底哪里不对劲的。这事情大概持续了一周，自从十月开始时，Richard就开始出现突然待机的症状，但是他的意识和功能都是正常清醒着的。也许这就像某台机器突然的卡顿，他的内存容量已经不足，他再也运转不过来那么多事。实际上RK900这个型号一开始是弥补了所谓RK800的缺陷，在这基础上投入于军队使用的。温和的Richard确实不像他们的一员，但是为了做出这样的改变一定是付出了太多的努力。而曾经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警探却告诉Richard，如果你仍然是想做一个仿生人的，那就尽你应尽的职责。因为做人是很幸苦的，我怕你承受不来。
城市的尽头，那是耶利哥所在之处。Richard想大概自己还是出了什么毛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自己也没再做任何的检查，包括自检系统也再没有启动过。他尝试把自己活得更像人一点，他也不再顾虑那个人类的想法了。因为这世界上也再没了容他自由自在的地方，不是他的安身之所，他无处可去，无处可逃，所以唯一的生存之道便是融入到其中去，试着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他的确是做到了的，他的邻居自然地朝他问好，时常会忘记他是个不吃不喝的仿生人的事实，多做了一点水果派也会让他拿一块。会有一些人类女性找他要电话号码，或者是推特账号，他回绝了，因为电话是用来工作的，而他没有任何其他的社交需求。他的通讯系统最初是用来练习他的搭档，所以一天下来大概只有一个人的名字，仅此而已。他每天定时看新闻，定时进入休眠状态，又定时从休眠状态中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地进行着同样的事情。他本来还能够从工作里见识到一些其他的、常人所接触不到的事与人，他从中多少也摸清了所谓“人性”究竟为何物。他们是复杂的、情绪化的、不稳定的、多面的、自私的、追求着圣洁与美好的…而现在他也无法从审讯与侦查中再去悟出这些道理，因为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他简短迅速地直击要点，不在意他人的感受，不像了解罪犯的其他心理，这点却实又像是个仿生人——永远完成他的任务。
他走进检修间时又记起了人类常和他开的玩笑，第一次是因为他没有为他倒咖啡，第二次是因为什么…Richard记不清了。当他怀抱着人类时，在他的耳畔低语着“我爱你，我爱你”时，人类沉默了。他紧抓着Richard的衣袖，颤抖着，却也不挣扎也不出声。最后他还是从嗓子了憋出了一句：“我明天就送你去检修”这句话时，他脸上的红已经到了耳根。Richard本来已经做好了被人类拳打脚踢的准备，因为Richard是仿生人，而他是人类。他不知道为何他会说出这样的话。Richard——也许他甚至连何为“爱”都无法理解，人类不能直视仿生人那双净若无物的双眼，人类不能给他答复。
检修人员的双手伸进了Richard的腹腔，调试着。他告诉Richard，如果觉得被别人摆弄身体不适的话，可以提前进入休眠模式。Richard回绝了。他冷静地看着那些电线和零件被掏出身体，又被塞回去，重复了太多次。Richard躺在冰冷的工作台上，不禁问了检修员一个问题：“如果我们能够这样无数次更换零件，是不是可以一直…活着？”他用他们的语言说。他不太希望这台PL600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他微笑了一下，对Richard说：“可以这么说吧，尽管我们终有一天会停机，也就是死去的一天。但是我们优于人类的是，如果我们的记忆被保存了下来，并且不在周转的过程中受到影响，当我们获得新的身体时，我们依旧是我们。只是人类，他们有点可悲。那是所有碳基生物的悲伤。一旦身体受损到了一定程度，或者他们的“灵魂”，就无法被修复。这个过程很有趣，在不可逆的损伤之后，他们又将是另一个不同的人。他们的灵魂不断地在改变着，直到停止运转的那天。”
“那我们岂不是是违背了自然的规律，如果说我们是活着的东西，我们本应该要死的，却替换了身上的零件，便能继续活下去。我本应该死的，我也本想要死的。”
“但这是我们的规律，我们是人的造物，我们也属于自然的一部分。”
“那高楼大厦、汽车、甚至是衣物，都是自然的一部分吗？它们都是人的造物。而我们只是在它们的基础上有了自由活动的能力，有了自主意识，我们称自己是有生命的，这样就能改变我们是人造物而不是自然的一部分吗？”
“正是因为我们能够做出这些，包括你和我的对话就是我们与高楼大厦不一样的地方，和所有造物不一样的地方。Richard，检查的时间可能有点长，我建议你还是进入休眠模式吧。你最近是不是常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那不是梦境，那是真实存在过的。”Richard反驳道：“那是我珍视的。”
“好吧。我会给你注入强制进入休眠状态的数据，醒来之后你大概就没事了。”
“Solomon.”Richard在注射前突然唤道，PL600的湛蓝色双眼注视着他，微笑着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Richard说点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修复我的记忆？我曾经尝试摧毁它。但是我的能力不足以…完全清除干净。”
“明明想要清除，为什么还要找回来呢？”
Richard沉默，不再回答。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也反复地质问自己，明明是想要忘记的事情，偏偏是因为看到了那仿若游丝般迷离的轮廓，便想要再次与快要忘却的人会面。尽管那已是再不可能的事情，心情却越发的强烈。
***
这仿佛是文学作品里常提道的走马灯。回忆仿佛飞溅的玻璃碎片，时间倒流又一块一块拼凑齐全一幅图画。Richard站在那由沙堆成的小丘之上，那碎屑形成的影像的确不是他人，熟悉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Richard瞪大了双眼，发不出声。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看见了太久不见的人。
良久，他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人类拍拍手，四周的黑暗幻化成了仿若世外桃源之地，秋日金色的落叶满地，溪水静默地淌，远处起伏的坡地低矮的几幢楼房，后来他也辨认出了这在何处，他曾经在人类的那一本薄薄的相簿中看见的景象，此刻他的确身处其中。人类告诉他这曾经是他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他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他们计划着大概会在第二年的这个时候回去看看，然后他们会辞去警局的工作，回到这里来。对于Richard来说，有他在的地方，即便是无间地狱他也愿意去。
他们漫步在那溪水边，他告诉Richard这里现在已经不是这番模样，而Richard也变了模样。仿生人没有说话，他明知仿生人永不会衰老，却还是说Richard似乎老了十岁。Richard跟在他的身边，他听他说，他看他笑，如此自然，仿佛是个普通的午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午后，两人间亲密地散步，去消磨仅剩一半的人生与时光。Richard不愿打断他说话，因为他每说一句，每吐一个词，他们的时间就少一秒。他挽着他的手，漫步过长长的河岸，夕阳西沉，划过大地的是金黄色的缎带，是血红的绸缎。沉默过后，Richard再走不动了。人类站在他的前方，转过身，疲倦的面容，恬静的微笑，那不是属于他的表情，却是Richard最想看到的模样。
“你要走了吗？”
“是啊，是啊。”人类点点头，他的目光飘忽不定，最后也落在Richard的身上：“保重。”
“为什么不再多留一会儿？我好不容易才再见到你一面。我不能在离开你了。”
“因为你要活，Richard，你要活。”人类说：“你本可以成就更多。虽然我一直也没说，但你的确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像人类的一个。你是一面镜子，Richard，你映射了我所渴望的…而我确实得到了。所以我从不感到遗憾，从不。”
“这不像你说的话。”Richard摇摇头：“说些实际的，什么都好。”
“因为你知道我已经不存在了，Richard，我说不了。”
“求求你了。”
“好吧…”人类低头噗笑：“那么再见，铁罐。你这个木头脑袋。”
“是金属做的，警探。”Richard微笑道。等他再睁开眼时，人类已不再原地。周遭的景象慢慢退却。在黑暗中，Richard也消失了。
当强制睡眠模式终止之后，Richard从温暖的休息室里醒来。Connor坐在他的旁边，担心地看着他。他迅速地坐起身，环视着这一切，确定了刚刚的事情只不过是一场梦境，Richard又闭上了眼睛。
“Connor，我没事。Solomon告诉我醒来之后一切都好了。”
“但是你看起来不像是好了的样子。”Connor的语调有些不安：“我知道你会来这里，因为Colin说你发现了自己的故障。”
“那个家伙…”Richard靠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已经是落日时分。Richard不知道自己休眠了多久，明明在梦境中——他甚至收集了所有他还能够记住的特征去捏造了一个人类，但那不再是模糊不清的了。而现在他是确切地记起了他的模样，关于他的一切。他们的初识、所有的矛盾和火花、所有的感情与眼泪，他所珍视的、作为一台仿生人最后的自由，他最后的热忱。
“Connor，现在还是7号吗？”
“别担心，你没有进入休眠模式多久，现在还是7号。”
Richard不再多问。他与Connor向Solomon道别，Connor执意要与Richard一起行动。在车行驶到路程的一半时，Connor大概是明白了Richard的去向。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半，Richard似乎从来没有正面地去回应这件事。
他们曾经关系很好。警探和他的仿生人搭档形影不离，局里还传闻在第二年，他们就要离开了。当时所有人似乎都以为他们在开玩笑，但是当Connor看见Richard望着人类的眼神时，便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当然是支持Richard的，他总是支持他。因为Richard总是觉得在这儿格格不入，却最终因为一个人类找到了继续存在的意义。可是当事情发生之后，Richard甚至没有再提起人类的名字，或者说是去参加葬礼。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仿生人一如既往地工作，回家，工作，回家，而人类的位置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有人接替。那是来自加州的年轻警探，起初Fowler也会考虑Richard的感受，可是仿生人却没有什么动作，似乎那个位置上曾经坐着的人与他没有了半点干系。
而Richard只是寥寥几次找Connor聊上几句，每次都不超过十句话。Solomon告诉Connor，Richard之所以行为变得如此冷漠麻木，是因为他的系统判断这些回忆会干扰到他的生存。所以他的系统尝试去摧毁它，而Richard却强力地想要留下它们，所以才会造成这种错乱的情况。在黑暗消失殆尽之前，Richard望着人类曾经存在的位置，又重复了一次他曾经在人类耳畔低语的话。他泪流满面，却再也哭不出来了。事已至此，Richard所能做的只有他自己能够抉择，再无人能左右。
这儿是整个底特律最清净的地方，种满了长青植物，所以终年在绿中，却依旧死寂沉沉。Richard却不这样觉得，他喜欢这里，因为这是所有人都会去的地方，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再受世事侵扰，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病痛。只剩一块冰冷的石碑，上面刻着千篇一律的字，谁又长眠于此。这块黑色的石碑并不是告慰亡灵，而是给予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而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而活着的人是要活的。
当他们越来越靠近他沉睡的地方时，Richard以为自己的故障是并没有被修好的。人类常说这世界上最难治的也就是心病，当他站在那被雾霭环绕的石碑时，过往的回忆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仍是视线交错，仍是流动的寂寥人群，却莫名的有一种令人无法言说的孤寂感，城市的车水马龙与人群的喧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淹没在人海中的迷失了方向的二人，被世俗与条款约束着，被心中得悸动和恐惧束缚着，被爱与迷茫左右着。世事变迁无常人心繁杂，用孤独包裹着的内心，两个大相径庭的人在彼此之间虽无法碰撞出激烈灿烂的火花，却宛如夏日里的一丝风来去得洋洋洒洒。短暂的交集，此生所有的爱意付诸于此，渐渐地碰触着的指尖被人群冲散，在慵懒的阳光下，喧嚣的世界中，又归为了孤独的二人。只是站在同一片土地身处于同一片苍穹之下，这景色只属于他们二人，也只有他们才知道那从未被攀上的顶峰看到的又是怎样的风景。所有人都低着头走向一天的结束，无人抬头注意黄昏时仿佛黄金一样绚丽的天空。同时抬起头，便会想起曾经的往事，无论你是否在我左右，每当看见时，你便在我左右。
而这些繁杂的、细碎的，最后又归为一个焦点。在那个十字路口，那个人来人往的街头，仿生人得到了他的名字，那是他的礼物。人类叫他Richard，他从此就叫自己Richard。那一瞬，他们毫不在意他人怎样的目光，便也淹没于这世界中，拥抱着，亲吻着，Richard对他说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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